【现欧】经年
*双视角
*HE，有没有番外取决于龙妹今晚的刀狠不狠
01
欧阳第一次意识到高述也许对他报有不同寻常的感情，是在毕业前剧社的那次刷夜。
结束了狼人杀，他们开始边喝酒边回忆起大学生活，气氛加持下大家都颇有些醉意，凌晨时东倒西歪相互搀扶着回了宿舍。
高述不经常通宵，又加上酒精与情绪的催化，整个人晕的厉害。相比之下熬夜是家常便饭的欧阳则冷静得多，主动掺起了显然身体不太舒服的高述一起回去。
他们迎着初夏的风跌跌撞撞走在无人的路上，天边泛着鱼肚白，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发出几声鸣叫。走着走着，小路两侧的灯熄灭了，只留下刚好可以朦胧看到脚下的熹微晨光。
走到了宿舍楼下，欧阳对着门锁禁闭的宿舍大门发了愁，摇了摇身旁的高述。
“老高，还没到开宿舍门的时间，要不我们先去旅馆凑合？”
高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等到欧阳磕磕巴巴跟前台开好了房间，拉着高述进了屋，终于松开了一路上虚虚搀扶着对方胳膊的手时，却被身后不甚清醒的人一把搂进了怀中。
“老高……？”欧阳只当他迟来的耍酒疯，双手僵硬忘记挣脱。
“欧阳。”高述将头埋到他的肩侧，贴着他的耳畔低声呼唤。
“我在呢，怎么了。”欧阳伸手拍了拍高述的后背，有些不明所以。
“欧阳，欧阳……”高述却还是那么执拗的叫着，一遍又一遍重复，语调渐渐破碎，拥抱的力度大得仿佛要将他箍碎。
落在耳边带着哽咽的轻唤，不舍得松开的拥抱太过暧昧，饶是欧阳再迟钝，其中的意味也如霹雳一般闯进了他的脑海。
只有欧阳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幸运，他也曾无数次有过所谓的第六感，而它们中的许多在未来也一一应验。
那一刻他再清楚不过的直觉，眼前这个只有在不清醒时才敢用力抱紧他的男人，对他的感情或许从来都不是挚友那么简单。
02
欧阳开始寻找起一切蛛丝马迹。
帮忙带饭、组团打游戏这些，伟哥和主席也做过，借笔记和陪着上课，朋友间大概都会做。也许是夜里犯起肠胃炎那次？无微不至的照顾显然超出普通朋友的范围，但是以他和老高的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无迹可寻。但他自那之后总是觉得，高述对他是不一样的。
友情和爱情的界限到底是什么呢。高述对他所有的好，他同样可以对高述做到，而这出发点无疑仅限于知心好友的相伴与珍惜。
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他真的是喜欢我吗？
欧阳怀着这样的疑问直到毕业那天。
离校的前两天宿舍里只有他和高述，后者对醉酒那天发生的事显然毫无察觉，同他的态度一直与平常无异。
临走那天欧阳的票比高述要晚。他听见高述合上行李箱，轻微的“咔嗒”一声，蓦然让他终于迟来的感受到，原来真的毕业了。
他跟随着高述到楼下。这栋楼的毕业生大部分都已经离开，低年级的学生们还在忙碌着复习考试，宿舍这片区域人迹寥寥，只偶尔能听到行李箱轮子划过路面的声音。
高述向他转过了身。
“就送到这里吧。”
欧阳下意识怔怔地点了点头。“到家之后发个微信。”
“好。你也是。”
他看到高述露出的轻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会给我一个拥抱吗。
“欧阳，再见了。”
“……嗯，再见老高。”
普通得不像分离的告别，仿佛他们只是下了不同的课便会在宿舍遇到，仿佛他们只是在寒暑假回家，新学期又会再相见。
而他们心底都清楚，重逢不知年月，抑或此刻永别。
欧阳最后仍没能等来那个预期中的拥抱。高述只是转过身拖起行李箱，一步一步离他远去。
欧阳的视线紧随着高述移远。快要走过拐角时，他留意到那人停滞了一瞬，也许短暂到仅有一秒，而后继续迈出脚步，狠心得不曾施舍过一个回眸。
那个身影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了拐角。自此，欧阳的大学时代轰然划上了终结。
03
伴随着新生活一起到来的，是高述不着痕迹的疏远。
以前欧阳觉得一整个太平洋又如何，没有什么能将他和高述分开。
但他败给了一颗主动逃离的心。
异国他乡的前几个月，难以适应的生活让欧阳愈发想念起体贴的旧友。偶尔不得已外出就餐时，看着尚不熟悉的日文菜单，对着笑眯眯等他点餐的老板娘，下意识转头想寻找挚友的帮助，却几次失落的发现他孤身一人。
那时他才发现，高述的好原来早就无声的渗透在了生活的每一边角。
于是欧阳开始在微信上与高述分享起了生活的不易，像大学时那样求安慰，碰上对方无事时，他会主动拨去一个视频电话，看着屏幕中熟悉的脸庞时，心中的距离感才会消除几分。
虽然每次都是他主动挑起话题，每次都是他主动联系。他安慰自己或许是高述太忙，忙到没有时间想起他这个旧友。本着疑惑他也曾问过几次高述的情况，每每无一例外，对方传递的意思都是“还好”。
还好。
多么讽刺，模棱两可的“还”，加上笃定的“好”。欧阳只知道对方过得“还好”，却无从了解他结交了哪些新朋友，每天在做些什么事情，出行吃住怎么样，以及他是否像自己这样同样思念着对方。
他有时在想，是不是高述迫不及待想要逃离大学的生活，或者，逃离开某个人。
是不是我让他痛苦了。是不是在没有我的日子，他连微笑时嘴角的弧度都会更高一点。
欧阳突然感受到心间传来的陌生的刺痛。可是那时单纯的他，仅仅以为是对朋友渐行渐远的遗憾。
04
留学的生活眼看着就要满了半年。半年了，日本从长夏的树木葱郁，转眼落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欧阳深夜从图书馆走回宿舍，路过昏黄的路灯下，恍惚发现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
他伸出了手掌，点点细碎的荧光落在他的掌心，细细的冰凉的温度，在温暖的皮肤上瞬间融成水滴。
夜深人静，有多少人会在第二天起床时才会发现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安静的来过。
不知纽约下过雪了吗。欧阳又想起了遥远的故人。
他们已经有足足一周没有联系了。
也许老高真的过得不错。也许他遇到了两情相悦的人，便不再想起我了。
欧阳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委屈什么，你应该祝福他的。
回寝之后他依旧没有睡意，也没有打游戏的兴致，躲在被子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早已不知盯着与高述的聊天框发了多久的呆。
老高真的是那么薄情的人吗。他们上一次的聊天还停留在以欧阳结尾的“那下次聊”，高述没有再回复，连一个简单的“好”字都没有。
欧阳知道，所谓的下次依旧会是他费尽心思地挑起话题，依旧会以高述的寥寥回复终结。
他大概是真的不想再跟我联系了吧。
欧阳鼻头再次泛起了一阵酸涩。等他费力将委屈压下去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向高述发去了一句“恭喜”。
没头没脑的一句恭喜。
欧阳一时间心怦怦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就要撤回，对方却立马回了一个“？”
不是很忙吗，怎么又秒回了呢。
欧阳再次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次滋长。
对面可能意识到话太少，又追问了一句“恭喜什么？”
欧阳也不知从何答起。恭喜你适应了留学生活，恭喜你每天都能过得开心，恭喜你彻底抛下了过去，恭喜你不再，不再记起我。
事实是他只能借着“发错了人”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企图掩盖自己的反常。他想，高述心底又怎会不清楚呢，整整一周都不曾发过消息的聊天框，得多马虎才能恰巧发错了啊。
他又想，高述那么聪明，一定看穿了我的不舍，会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只想霸占别人的好又不给出回应的自私鬼呢。
欧阳原本悻悻的觉得这次聊天到这里已经结束了，一如既往的由他开始，由他结尾。他也不敢再去过多打扰高述的生活了。
正要锁屏睡觉时，聊天框突然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你那边很晚了，早点睡。”
欧阳看着这条消息，心底再次悸动，甚至爬上一丝欣喜。短短一句话，蓦然让他感觉重回了大学时代，仿佛高述从来都没有变过，还是那副每天都在嘱咐他不要熬夜的关切样子。
“这就睡，晚安”
欧阳发过去才恍然想起，纽约现在还是白天。他和高述，也已经毕业很久了。
对面的人没有纠正时差的错误，顺着发了一句“晚安。”
欧阳盯着那两个字出了神。如果是发语音多好，那我就可以听听他是无奈的笑着，还是面带冷漠的敷衍。
聊天至此终结。欧阳心里依旧烦乱，没有困意，随手刷起了朋友圈。最顶端是伟哥一分钟前的动态，说他参与的一个课题获了个不小的奖项。
欧阳点了个赞，犹豫了一下，觉得毕竟大学四年的舍友，比起在朋友圈祝福，还是私聊一下比较好。于是他翻出毕业后再没联系的张伟，发了一句实至名归的“恭喜”。
那边很快回复了，大概是得奖高兴得也没有睡觉的意思。他们聊起了近况，虽然四年关系不咸不淡，总归是朝夕相处的舍友，所以聊天气氛还算融洽。
——直到张伟问了一句“你和高述怎么样了”。
欧阳正要打字的手刹那间止住了动作。他的直觉没来由的再次出现。
张伟的这句话，把自己暴露得彻底。如果欧阳起先没有意识到老高不同寻常的感情，只会疑惑一小会儿，而后将它理解为伟哥的词不达意，想问的只是他和高述这对好朋友的近况。
可是现在，他刚刚才跟对面聊完自己的生活，而高述，对他从来也不是单纯的朋友。
大概是对面也意识到了这句话问的过于不妥，又发来一段话解释“我就关心关心兄弟，这不最近没怎么看他发朋友圈吗，你俩关系又好，所以就想从你这儿问问”。
欲盖弥彰。欧阳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像是一个侦探费尽心思探破了一个案件，最终却在猜想被一一证实的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喜悦。
他不想再继续逃避下去。
于是他问伟哥，“是不是知道什么”。
对方断断续续显示了好几次正在输入，许久后发来的只有一句。
“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那我知道。”
欧阳闭了闭眼。仅凭这句话，他已经可以再笃定不过，毕业前的那次刷夜，高述是带着一份爱恋的心情，将他紧紧，紧紧拥入怀里。
可那又怎样呢。物是人非，对他和高述来说，只需半年就足够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因为你情绪变化挺明显的，稍加留意不难察觉，至少除了在你面前之外，他没有刻意掩饰。”
欧阳没有回复，因为他看到对面依旧显示着正在输入。
“当然一开始我也不确定，后来有一天你不在寝室，我和主席要出去吃饭，那时他正好回了宿舍，看到我和主席在换衣服还随口问了句要去哪儿。”
“当时我觉得有一丝违和感，又没想起来哪里不对，后来吃完饭才突然意识到，他对你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你可能没留意到吧，他只在你换衣服的时候才会背过身去。希望我这么说你不要觉得被冒犯，身体的吸引始终是爱的一部分。”
那边停止了打字，等他回复。欧阳的耳中响起细微的鸣响，喉间似是梗住了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甚至连打字的指尖都是颤抖着的。
原来咳嗽、贫穷和爱真的无法掩藏。那小白知道吗，本子知道吗，我和他都相熟的朋友，他们也察觉到了吗。
为什么唯独我这么迟钝呢，临近毕业才隐隐预感。
“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心里很乱。”
“那你会觉得厌恶吗？”
一句话点明，让欧阳的脑袋轰的一声。自始至终，从他一开始猜测高述的喜欢，到现在他无比确定的过程当中，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厌恶的情绪。
他只有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
确认之后呢？我要做什么？
欧阳不知道答案。
“当然不会，老高是我兄弟。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出口。”
“因为遗憾总好过难堪，毕业时他是这样说的。”
欧阳张了张嘴，喉咙间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干涩至极点。
“你记得他送你的那条围巾吗，临走时我问他既然不打算说出口，又不甘心遗憾，那他到底想要什么。我第一次见他那么迷茫的样子，末了回了我一句‘也许只是想拿回那条围巾’”
“大概那条围巾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吧，也或许与你相关的东西都是特别的。以兄弟的身份我劝一句，这几年单恋他也挺痛苦的，如果他放下了，你也就装作不知道吧。虽然这么多年，他未必一时放得下。”
05
欧阳开始疯狂寻找起那条围巾。
一条不起眼的黑色围巾，被折好后只有那么小，可以被藏在任何的角落，所以毕业后它顺理成章地藏在了欧阳的记忆裂缝中，不曾想起，直到在那个深夜被人扯出了一角，展成了它应有的长度。
围巾呢，那条围巾究竟在哪里。
欧阳翻遍了所有的行李，甚至连被褥也被掀起，那股仿佛疯魔的劲头吓得舍友闭门而出。可是纵然他翻找了数遍，本该存在的东西像是蒸发了一般，轻飘飘只在记忆中来过。
他颓然呆坐在地，触目可及是遍地凌乱的衣物。
他和高述的最后一份联系，就这样被弄丢了。
欧阳就那样在冰凉的地砖上坐着，直至夕阳余晖略过眼角时，他才恍惚记起留置在国内毕业后从未拆开的那几个箱子。
或许在那里面。拜托了，一定要在那里面。
欧阳垂下了头捂住眼睛。从前他只是猜测高述或许有那么些许喜欢他，却没曾想那点点表象背后，是对方不敢言说的用情至深。
只是再深的情也会败给距离和时间。
他已经失去高述了，而那条原本属于对方的围巾，他不能再失去了。
06
日本的雪下了一层又一层。欧阳身边的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都相继成双成对，慢慢的，他成了组里唯一的单身。
同组的学姐打趣他，说小欧条件也不错，怎么就脱不了单呢。
没有遇到合适的。欧阳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也没有喜欢的人吗？Gakki不算哟。”
“……”他张了张嘴，本要否认，话到嘴边一瞬间难以出口。因为他的脑海里，骤然浮现起那再熟悉不过的故人。
“……我不知道。”喉咙中的梗塞感再次涌来。“学姐，在你看来，喜欢是什么呢。”
“嗯……”娇俏的女孩若有所思皱起了眉。“这个问题真是难住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也许就是想在睡醒时第一眼看到他，每个节日都想有他在身边陪伴，看到美丽的风景只想与他共享……喜欢这种感情太过奇妙，很难有一个具体的定义。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
“你问我这个问题时脑海里想着的那个人，你是喜欢她的。”
你是喜欢他的。
你喜欢他。
你，欧阳，喜欢高述。
那一刻他停止了挣扎。是啊，这种心情，除去喜欢，还会是什么呢。一直不肯接受的原因，无外乎不愿让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苛责变本加厉罢了。
为什么本可以早早握住那双手，却偏要在它们抽离之后，才去思念呢。
为什么本可以终成一对眷属，却偏要在物是人非之后，才去遗憾呢。
“可是……可是我已经把他弄丢了。”
女孩闻言敛去了笑意，带着鼓励轻抚了抚身旁哽咽的人。
“那就拼尽全力去找回来。”
07
他赶在圣诞前夕回了家。
卸去行囊，欧阳径直奔向了储物间。长久不见天日的房间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拖曳箱子时的灰尘漂浮在空中清晰可见，他顾不得肮脏，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几个箱子。
他看到了箱子上熟悉的字迹，那特意标注过的“围巾”。于是他拿出小刀，几乎颤抖着双手，一寸一寸划开尘封的胶带。
刀子划开最后一寸胶带时不甚割伤了固定箱子的手，指尖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他来不及顾及伤口，飞快打开箱子翻过上层的衣物，那条黑色的围巾终于展露在他的眼底。
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不难看出折叠它的人多么用心。
欧阳小心翼翼从底部托起它。柔软的触感，沾染了些干燥剂的味道，是记忆中的样子。
同样是平安夜，在三年前，高述递来了这条围巾，他留下了。高述递来的心，他却没有。
被划破的指尖淌了血，顺着滴进围巾，点点鲜红融入漆黑，消失了颜色。
高述是不是也就像这条黑色围巾一样，明明容纳了由他赋予的万千苦涩，却只敢表露出不动声色。
可高述是人，该有多疼啊。
在收整被翻乱的衣物时，箱子内部刚刚被衣角遮挡住的黑色字迹逐渐显露。
“欧阳，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我希望你快乐。
08
高述看到手机上显示的一串陌生号码时，眼底微怔。
月初小白跟他谈起欧阳可能会来纽约，他用了足足一分钟来消化这个事实，在第二分钟便取消了手机对陌生号码的拦截。
他不会拒绝的。他如何拒绝得了呢。
就像现在，他不会拒绝这串不知是否是来自于欧阳的号码一样。
于是在一小时之后，高述带着风尘仆仆的欧阳，走进了这所公寓。
他总希冀时光能够磨平记忆，可是他忽略了，有些人是刻在心里。再相见的第一秒，高述便意识到这半年的自欺欺人。他逃不过，他逃不过，欧阳是他的命，是他的劫。
机场里那个笑着向他跑来的少年瘦了，原本就小巧的下巴变得更尖，头发也长了，在脑后扎成短短的一束。要说没变的，是高述这颗只有见到对方才能感受到鲜活的心。
他怎么敢妄想空气与海洋能将对方抹去。
“老高，老高？你在发什么呆呢。”
从回忆中脱身，高述恰好对上了扬起头看他的欧阳的眼睛。只一眼便可让他沦陷，依旧清澈、纯真，然而却掩盖不了多出的一些让高述无法辨别的情绪。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过来。”
欧阳的眼眸半阖了一瞬，那些高述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错认。
“得趁你在纽约赶紧来抱大腿玩一趟啊，再说都这么久没见了……”欧阳向后退了几步，朝高述张开了双臂，“所以现在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吧。”
高述的呼吸一滞。伊甸园阴冷的蛇向他抛来了一颗引诱的禁果。
他强迫自己清醒。他再清楚不过，哪怕只是对方一个轻轻的拥抱，足以摧毁这半年痛苦难言的努力。
“……算了，你刚从飞机上下来，快点收拾好行李去洗澡。”
被嫌弃的人瘪了瘪嘴放下了双臂。“原来我现在在你眼里就是个大型病菌……好吧，看在爸爸肯收留的份上就不勉强了。”
高述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胶着在转身走进了客房的人身上。半年前散在脑后略长的头发被扎起，露出了细白后颈，让人想要舔舐、啃咬，若是衬上用力亲吻后留下的暗紫色吻痕……
高述不可思议地意识到自己亵渎的念想，垂落在长裤边的双手握紧，紧到指尖发白掌心微痛。
他怎么能这般臆想欧阳。
他觉得自己好脏。
这时客房里的人再次走出，丝毫未觉自己在对方心中掀起了怎样一场波澜，径直朝着高述走去，趁他还未来得及询问时冲进了他的怀里。
“重逢时还是需要一个拥抱，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还有我刚把全身都喷过消毒水了啊，老高你可别推开我。”
高述低头看着那一小圈棕色的发旋，感受到怀里传来的陌生温度，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在这个冬日的午后轰然塌陷。
09
高述曾跟白君妍说过，欧阳“其实无处不在。”
在他孤身一人来到异国时，无论是邂逅了令人驻足的美景，品尝到精致可口的美食，抑或度过了新奇难忘的经历，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每每都是那个过去总是在他身侧的人。
天下万千，他多想与他共历。
于是高述存了私心，带着欧阳游遍了所有他曾想起他的场景。他们走过了校园的每一条小路，去宽街观看了戏剧，到时代广场拍了合影，也在布鲁克林大桥欣赏了风景。
欧阳的到来像是一管粘剂，拼凑起这半年魂不守舍的回忆，悄然填补了那些掩饰的残缺，让他恍惚觉得，其实他们从未分离。
高述留恋对方陪伴的时光，又害怕他离去后那份注定更加难以割舍的心意。
在欧阳离开的倒数第二天傍晚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乏善可陈的犯罪片，一贯夹杂了男女主角破案过程中产生的化学反应。
除了没有字幕，这本来会像大学时代他们看过的任何一次电影一样平淡无奇，然而高述还是忘了，这是开放的异国，意外也并不会总是缺席。
当电影屏幕上男女主一吻定情时，他和欧阳前排的一对情侣也侧过了头，动情的吻到了一起。
起初他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无非是对小情侣的浓情蜜意了然笑笑，直到电影下一帧变为了朝阳，忽然明亮的光将前座亲密的人照成了清晰的剪影，落在他们眼底。
“老高……”欧阳凑近高述，低声询问，“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两个男的？”
高述强作镇定。“是的，还算常见，毕竟美国同性恋已经合法化了。”
“真刺激……”
高述本以为会得到对方厌恶的回应，没想到只有这轻飘飘三个字，瞬间诧异的转过头去。
“你不排斥？”
身旁的人正捏起一颗爆米花塞进嘴里，被问到时显得有些茫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高述讶异到难以出声。他别过了头，掩饰着心中的波澜起伏。
过去的那个欧阳会对一切男生间过于亲密的行为表示不适，言语间的直男迹象暴露无遗，为何仅仅半年便天差地别。
在分开的这段时日欧阳真的变了，变得他看不透了，这让高述莫名心慌。
可这怪谁呢，明明是他自己先选择远离的。
欧阳长久没有得到回应，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追问。“老高你……不会是……”
“当然不，每个人的选择都值得被尊重。”
身旁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抓起爆米花塞进嘴里。
高述用余光留意到对方的坦然，内心五味杂陈。他自以为对方接受不了的想法，坚持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以前他总拿欧阳过于直男的言行来当自己逃避告白的挡箭牌，如今被残忍地剥去了那一层借口，他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不过是缺少那一份说出口的勇气罢了。
10
欧阳呆的时间不久，这是最后一个夜晚。
还是一贯的拖延风格，第二天上午就要走的人直到不得不收拾时才不情不愿打开了箱子，胡乱收拾了一通后由于衣服叠得太乱塞不下，愁眉苦脸接受了高述的帮忙。
“谢谢爸爸救命之恩！”欧阳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双手合十就差对高述鞠躬。
“别贫了，过来把衣服全部重新展平。”
欧阳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凑过去把箱子里的衣服一股脑儿转移到床上，一一将它们从乱七八糟的折法中解放以后递给高述。
高述娴熟地接过叠好，再整齐地码放到行李箱中。思绪悄然回到那个下午，他也是如此帮欧阳归整着行李。
不知不觉，原来已经半年过去了。
手里传来了温暖的触感。高述回神，瞳孔刹那放大，睫毛轻颤。
视线里那条熟悉的黑色围巾，让他一瞬间心底大震，怀疑是不是做了梦，不然为何会飘忽错觉，自己还在毕业前夕，还在那个狭小的宿舍，手边是散落的衣物，脚旁是敞开的纸箱，还能一抬头就看到笑意盈盈的欧阳。
“这么旧了，你还留着。”高述的喉咙干涩，出口的声音微不可觉的喑哑。
“暖和，也习惯了。”半弯着腰整理衣服的人动作停滞了一瞬，高述没有发现。
“对了围巾别收进去，天冷，我明天走时要围着的。”
高述攥紧了手里的围巾，那上面仿佛还依稀残留了对方的温度，一如几天前的那个拥抱，直直打碎了平静表面，那之下翻滚的心曲就要叫嚣着喷薄涌出。
“好。”
11
清晨六点时天空飘了小雪，当九点他们到达机场时，阳光早已融化了星星点点的落雪。
他很久没有见到欧阳围着那条围巾的样子了。高述贪恋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个瘦削的背影。
欧阳的行李不多不用托运，时间充裕，要走的人刚刚突然来了兴致非要一个人去机器旁取票，勒令高述在原地等待看守行李。
果真造化弄人，高述想。半年前为了逃避在机场分离他特意买了比欧阳早些的票，可现在他们兜兜转转，转换了时空和地点，依旧逃不过另一场分离。
“老高，我取好票了。”
耳边传来呼唤，高述才注意到自己良久的愣神。
“那就走吧。”他拖起行李，一步一步跟在对方身后向安检入口走去。
他们似乎总不在一起。寒暑假各奔东西，毕业后他乡异国，就连以前日日相见时，也隔着一颗说不出口的心的距离。
快要走到安检处，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身接过行李箱。
“就送到这里吧。”
“好。落地之后发条消息。”
欧阳噗嗤一声笑了。迎着高述疑惑的目光，他回忆道，“你记得毕业时我们在宿舍楼底告别的那次吗，与刚刚如出一辙的对话。”
他怎么会不记得。能说出口的凝结成不过寥寥数句，而不敢言说的则默默铺满了心底。
“告别大抵都是相同的。”
“不是的老高，”欧阳忽的收敛了笑意，轻轻摇头，迈出几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而后仰头望进高述的眼里，“其实也可以有些不同的。比如，你还是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那双眼睛又浮现出前些天他未看透的情绪。在此情此景，高述蓦然醒悟了它们的来源。
欧阳知道了，所有。
无所遁形的恐惧顷刻笼罩，高述听到了心脏在处刑时发出的哀鸣。他甚至无从考究对方从何而知，在那通透的目光下只想要逃离。
机场的轻柔的广播流淌在四处，路过他们之间的空气时似乎按下了暂停。周围的行人来往匆匆，他们却像被胶着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高述木然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保重。”
他失去了对上那般清澈的眼睛的勇气。
话音落地，欧阳沉默了几秒，轻声微叹，又向他迈出最后一步的距离。
“既然你不说，那我来吧。”
“初到日本时我真的很不适应，刚开始归咎于语言不通或者文化差异，而当慢慢克服了这些问题，我才恍觉，原来是因为某个人的缺席。”
欧阳身上的温度已经沾染了他的衣角。他们从未靠得那样近。
“不再有人帮我带早餐，不再有人会替我收拾行李，也不再有人会关心我在寒冬是否有一条围巾，”欧阳的双手抓住高述的袖口，慢慢收力握紧。 “会这样做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什么也不说，就那样走了。”
“我还可笑的翻遍了所有箱子，将它们弄得乱七八糟，终于找到了这条围巾，也看到了你说，毕业快乐。如果我还被蒙在鼓里，只会对着这四个字付之一笑。是啊，毕业时想着即将迎来的崭新生活的确很快乐。”
“可是渐渐的我就不那么快乐了。”
“高述，没有你，我不快乐。”欧阳解下了那条围巾，将它们一圈一圈缠绕在高述的脖颈间。“这条围巾自打你送的那一天起，一直跟了我三年。三年了，就算它质量再好，边角也被洗脱了线。”他摩挲着围巾上细细的绒毛，又轻轻抚了抚不再平整的线头。“这些年我也没有想过再买另外一条围巾。刚开始确实是贪恋它的温度，可是后来……”
“后来，从我去拼尽全力翻找它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因为冷才想围着它的。”
“如果你还是想要拿走它，那就拿去吧。”
欧阳轻叹着落下了最后一句，拖起行李箱转身离去，一步一步踩在高述心里。
“欧阳。”
他的声音已干涩得难以成句。
“别走，别走。它一直属于你。”
“我喜欢你。”
他以为这句话只会出现在几十年后对方的葬礼，只该在天人相隔之际被轻声呢喃着全盘托出，被压过淹没在吊唁人的哭泣悲痛中，轻飘飘的仿佛它从未来过。一生只说一次，抑或沉默了一生。
多么简单的四个音节，却承载了一颗在煎熬中挣扎了四年的心的沉重。
“我喜欢你。”他走向他，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喜欢到快要疯了。”
12
欧阳随高述一起回了公寓。
出租车上两人没有说话，双手试探着靠近、碰触，最终十指扣紧，掌心紧张得泛起滑腻。
此时他们正拥抱着躺在沙发上，刚刚交换过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已经中午了，他们有些饿，却都不愿起身脱离对方的温度，只静默地望着彼此。
欧阳忽然打破了沉默。“老高，有件事情我要向你坦白。”
高述没有精力留意那句话。他看到那张合的小嘴，说话时里面时隐时现的嫣红舌尖，心里想着那将是如何一番美妙的滋味。
于是高述也这样做了。只需要微微侧头，他就堵上了对方的嘴。欧阳是那般顺从，轻启牙关任由他深入着吸吮舔舐。
缠绵的一吻过后，高述才忆起刚刚的话语。
“坦白什么？”
欧阳有些微喘，抚了抚胸脯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一开始买的就是两天后的机票。刚刚在机场装模作样取来的，是几天前从日本飞来纽约的票根。”他从衣兜掏出那张用过了的机票，将它展示在高述面前。
“那条围巾是我故意带来的，还有那天的拥抱，也是我鼓起勇气。”
“包括这次来纽约，它们全部都是试探。”欧阳伸出手，细嫩的指尖抚过高述的侧脸。“原谅我所有的隐瞒。我只是想知道……”他抬起半阖的眼眸，直直与高述的目光交汇。
“越过了那层山丘，我眼前的这个人，他还在等候着吗。”
高述的记忆重回了毕业前夕的初夏。趁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在楼下，他拿出了马克笔，沉默着一字一字在箱子内侧写下了他最深刻的过去。
“张伟曾问过我想要什么。”
“我不清楚，或许是想要你主动察觉，想要你有所回应，或是想要你不去厌恶，想要你不去疏远，但其实自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围绕着一点。”
“我想要的是你。只要是你，别的就都不重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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